跨國工作、婚姻大不易?透過他的眼睛,我重新認識自己

台日桌球伴侶小傑小愛的婚姻協奏曲變了調,驚動各界,異國婚姻、跨國工作大不易的話題,再度引起廣泛討論。開始動筆寫這篇文章前,我剛結束和家人們的晚餐,關於為什麼好不容易去了國外卻又回來,我想這樣平凡的晚餐時刻,是我選擇回家很重要的理由。
25歲的秋天,僅花了7秒就答應外派至香港的我,覺得那是自己最靠近世界的時刻。從小在偏鄉長大,總有滿腔對世界的好奇無處發洩,想像自己拉著行李,在各個世界角落穿梭,而那個在咖啡廳拿到機會的下午,就是一切的開始。
不同工作文化下的衝擊與協調
代表日商社企皮件品牌外派到香港的我,第一次見到高密度的高樓大廈、滿街聽不懂的語言與各種膚色共融的國際感,種種新環境的刺激讓我對於在異地展開新生活無比期待。但身為團隊裡唯一一個台灣人主管,隨著店鋪的開展,也開始見識到各種工作文化上的差異,以及因為不了解所帶來的挫折。
在香港,人與人的相處很直爽,沒有太多的潛台詞,連我有時說「沒關係」同事們都聽不懂是拒絕,反而還問我「那你為什麼不直接說不要呢?」台灣人為了降低衝突或是婉轉拒絕,習慣在溝通中加上很多委婉字句,讓在香港工作時的我吃盡苦頭,總是自己生悶氣,覺得為什麼對方沒有按照我的意思做呢?後來才知道,他們接收到我字面上的意思就覺得可以了,並不知道我背後真正想說的事。
因此,我開始調整自己的說話方式,練習不卑不亢地表達我真實的需求。這段學習不只是溝通習慣,我也為了要能精準表達想法開始更加了解自己,在任何情緒以及想法發生前,都問問自己為什麼,找出原因及理由,才能在與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溝通時精準地表達意思。
香港人直來直往,不習慣過多的禮數,店員基本除了結帳都不太接待客人,但偏偏公司的接待是一項重要的企業文化,光是一句在台灣再平常不過的「歡迎光臨」,聽在香港同事耳裡都覺得很彆扭。為了接待的開場白,我們就經過許多次測試討論,同事試著用「哈囉,隨便看」作為開場,我也為了以身作則,苦練廣東話去了解同事與顧客溝通的內容,慢慢的在用字遣詞上修飾,做成了屬於香港的接待風格,店舖的狀況因此轉好,團隊也慢慢卸下了防備心,我才發現冷漠的表面下,藏的是一份很直接的關心。有一年過年我回不了台灣,同事媽媽特別給我一份香港農曆年少不了的手工蘿蔔糕,為的就是讓我一個人在香港也有幾分年味。
面對業績壓力以及文化衝突,我的滿腔熱血與自信,終於被生活上的各種不適給磨平。但也是這個時候,心才開始靜了下來,開始意識到過去有限的經驗並不適合用在新生活中,異文化帶來的刺激除了新鮮有趣外,也需要練習理解不同文化所表現出來的行為樣貌,不再用自己的價值觀去判斷。此時我才終於與這片土地展開了連結,踏踏實實的蹲點、歸零、重新開始學習。
「異國戀情」的文化差異磨合
這段學習不只讓我在工作上更能與不同文化的人合作,也同樣作用在我的感情關係裡。因為工作的關係,我結識了現在的日本先生。
雖然在日商工作有很多日本同事,但談感情還是頭一遭。認識後的一星期,他就調回了東京,我們展開了長達兩年的遠距離戀愛。
第一個文化衝突是視訊。在台灣,隨時讓對方互相知道動向、有空就視訊一下,似乎是遠距離的常態,也被視為一種查勤確認。他回東京後我很自然地打視訊給他,他驚訝的說:「為什麼要視訊?」那時候我才知道,即便是情侶,保有彼此的交友與私密空間還是非常重要。後來我們約好在固定時間才會聯繫,當然,他也接受了視訊這個對他來說很特別的台灣情侶文化。
也是在這段關係裡,我開始學習到每個人愛人的方式都是不同的。網路上有很多「做到這幾點就表示他真的愛你」等等文章,但其實都是要人用同一個標準去看待不同個體。比方說常有人講「他願意帶你去朋友場子把你介紹給大家認識就是愛你」,但這點卻完全不適用在日本人身上。在日本,突然帶來大家不認識的另一半並不是尊重朋友的行為,但在台灣卻被認為是一種公開表達關係的友善。
我和先生一開始常因為文化差異而鬧出很多誤會,卻也在互相了解的過程中覺得有趣。像是我有時習慣性地問「蛤?」他卻問我為什麼要生氣,才知道原來在日本這就是生氣時的發語詞;或是他喊完第一次乾杯就開始整晚自顧自地喝酒被我媽媽唸,他才知道在台灣適時與長輩乾杯才是禮貌等等。
交往的過程中,我們總是在感受對方是怎麼表達感情,而不是對方符合了多少各自文化裡既定的價值觀。在相遇之前,我花了很多時間在了解自己,當然也包含我在關係裡的需求,這些都更幫助我在這段異國文化的婚姻裡更準確地表達自己,並幫助另一半更理解我。
30歲的轉折,找到屬於自己的步調
29歲的我,開始找到生活與工作的節奏,穩穩地朝著下一個國家前進時,咳嗽了大半年都不見好轉的爸爸確診為肺癌第四期,本來要去東京工作的計畫也因此暫停了。
也是在那個時候,我開始發現,自己迫不及待的要往外發展,是因為我急著想要逃離原生家庭的一切。不論是難解的心結與疑問,或是假裝沒事的傷口,這些在成長過程中烙下的回憶,都成了我不知道怎麼處理的一團疑問。
在爸爸最後的那段日子,我們常常在病房裡吃冰,談論了原諒,也談論該如何道別。爸爸用著為數不多的日文單字與他努力的溝通,他也用中文告訴爸爸「我會照顧你的女兒」。在此時,愛好像不分國籍,都是一樣的單純美麗。
因為有他看透了我隱藏的脆弱,我才開始感覺有了依靠。我們一起搬回台灣,過上了以前嚮往卻總是因為害怕得不到而逃避的生活,即便只是週末一頓與家人的午餐。透過他的眼睛,我也重新認識了我的家庭、更看見自己。雖然在30歲回台,看著身邊的朋友有家有孩子,有的事業大放異彩,多少也有些慌張,但經過這些年文化差異的洗禮,我想我得到最大的禮物是「世界上不只有一種價值觀的生活」,也許台灣的30歲是一個樣子,我也還是可以找到自己獨特的時區。
(作者hsuan目前為私人資產管理公司營運經理,與先生共同經營了名為sakura_twlife的Instagram與Youtube,推廣更多地道台灣美食與生活型態給喜歡台灣的日本人。)